2020-04-22 21:31 | 培训动态
事实上拥有强大工匠传统的德国,正在改变中:德国大学的中辍率,每年都稳定地维持在大约三分之一,在大学教书的第一线教授,必须面对越来越多其实无能力读大学的学生。
德国,职业教育之国?
我们向来相信德国有强大的职业教育传统,也常常援引德国来批判台湾甚至亚洲的高等教育情结,德国自己乐于宣传自己是职业教育之国、是双轨教育制之国、是工匠、手艺达人与工程师之国,而我们也都相信并羡慕这个「德国製造」传统。二○一八年八月底,总理梅克尔出访非洲,非洲的人民们便表达这样的心声:「德国在职业教育及技术训练上领先全球,我们希望德国总理能够协助我们改善职业教育。」
不过,这样一个全世界都相信拥有强大工匠传统的德国,正在改变中。
二○一四年,「大学发展中心」举办了研讨会「当读大学成为常态」;二○一五年,汉斯赛德尔基金会、德国教师协会、巴伐利亚教师协会工作小组、学术自由协会合办研讨会,名叫「过多的学术人 vs. 过少的专业人」。不须细谈内容,单从这些题目已经可以看出问题的严重。在这些研讨会上,「学术化」、「学术疯狂」等令人忧心的名词不断被提起。
根据联邦统计局资料,二○一八年德国大学在学人数达284万2225人,一九九四年时才一百八十七万人,十几年来快速成长近百万,如果再考虑德国少子化压力极高,学生的来源其实应该减少才对,更是不能不对大学生增加的速度感到惊奇。德国学生读大学比例之高,让慕尼黑大学的政治哲学家尼达诺姆林前几年写了一本书《学术化疯狂─论职业教育及学术教育的危机》,也更引起媒体正视这个改变德国多年来教育传统的发展趋势。
群众大学的时代,德国中学生六成选择大学
为什么人人读大学?当然脱离不了父母望子成龙、望女成鳯的心态。许多人认为让下一代去读大学,攸关教育正义、教育机会平等,因为上一代所缺少的读大学的机会,下一代必须享有。一九七○年时德国高中毕业生就读大学的只有十一%,当时的经济合作暨发展组织甚至评估认为德国读大学的人太少,建议增加其学生数目;再加上一九六○年代末民心希望改革大学教育,希望能在传统大学外能有更多实践新理念的高等教育机构,于是,从一九六○年代末到一九七○年代,德国开始以极快的速度设立大学,并且投入极多资源,例如一九六二年设立的波鸿大学、一九六六年设立的康士坦兹大学、一九六九年的毕勒费大学等。开启了从菁英大学到群众大学的时代。
上一代无法享受的教育条件,当然希望下一代享有,于是,有越来越多的家长把自己的小孩送进文理中学,以在高中毕业后进入大学,而不是进入职业学校。今日,选择大学而不是技术学校或职业教育的中学生,已经超出六成。
此外,德国社会上还是存在著一个心态:拥有大学学位的人,会比受职业教育的人赚得更多。当然,好的专业人才薪资都很傲人,但不可否认,确实还是有很多技术人员的薪水偏低,特别是一些需要高度劳动力投入的领域,更是以薪资水准不佳出名。因此,在人往高处爬的心态上,许多学生投入了大学教育。
平心而论,目前全世界的学子们在选择教育机会时,多半会选择大学,而且是研究型的名校,德国并不例外。大学确实有其优势,不只提供了求取高等知识的机会,也提供了学术的「环境」,你在这裡所认识的师长同学,都提供智识上的刺激与交流,并且也是极佳的人脉关係联结。
可是,这是必须付出代价的。德国目前有一○六所综合性的大学,其中并没有能够简单取得文凭的大学,每一所的课程规划、考试、修课、论文要求,都遵守德国学术传统及标准,即使是综合大学以外的二一八间应用科大,提供的是应用知识而比较少高深的纯理论训练,一样不会在修课要求上妥协;因此,那些未想清楚究竟是否自己适合读大学的人,常常在大学裡面遭遇极大的挫折。尤其是德国的综合性大学是纯粹学术化机构,其设立目的与聘用的教授,都是为了学术理论知识,而非实践知识。那些没有研究兴趣或者抽象能力的人,在此将处处碰壁。
根据德国联邦教育及科研部于二○一七年发表的一部专家学者报告《在读大学的期待以及现实之间》,大学的中辍率,每年都稳定地维持在大约三分之一。也就是说,那些怀抱著对未来有无限憧憬的青年学子们进入大学后,每三个人中就有一个认清了自己不适合读大学,因而离开了学校。
这么高的辍学率,在时间的成本耗费上非常可观。此外,如果考量德国投入高额预算维持大学免学费的制度,那麽这三分之一的「砍掉重练」(或者说「认赔杀出」),背后代表的是庞大的教育资源的无效投入。
被灌水的成绩,被膨风的自信
另外,那么多人去读大学,还有一个制度性的因素。曾任联邦教育部发言人、现任《经济周刊》编辑的记者克挠斯,在〈读大学的狂热有损德国的职业教育!〉评论中,问了一个问题:过去十年来,光是在柏林的中学生,一级分(即最优的级距)学生增加了十四倍,其他各邦也有同样的趋势。为什么德国的中学生平均成绩越来越好?难道是学生素质突飞猛进?或者教学方法突然大幅改善?想也知道不可能。
克挠斯打趣说,那些教育政策主管者拷贝了欧洲央行的「通货膨胀政策」,让学校分数出现了分数的膨胀,这些分数因而贬值了。例如,北莱茵西发利亚邦教育厅要求,如果学生分数太差,老师必须提供个别辅导;这立意良善,然而正常人的想法就会是,在改作业时「微调」一下,让学生不致太差,大家都不必牺牲课馀时间。而这样的微调连带影响了其他学生分数也相对地调整。于是,好成绩的人越来越多,以为自己绝对是个读大学的料的人越来越多,最后,有超过一半以上的高中生进了大学,而他们之中很多人如果按照以前的评分标准,可能会选择职业教育。
在大学教书的第一线教授,自然最能感受到灌水现象,因此越来越多教授呼吁应该扭转这个趋势。马克斯普朗克教育研究所的专家芙列佛特便清楚指出,现在的大学必须面对越来越多其实无能力读大学的学生。而也因为大学生人数膨胀,现在大学文凭及成绩也越来越缺乏说服力,对业界的吸引力也贬值了。
自由化政策下,五百万工匠从经济中坚到没落
大学越来越受欢迎的同时,双轨职业教育制也承受攻击。传统上,这种部分时间在学校学习知识、部分时间在现场实践其技能的教育制度,因为不会空谈理论,又能在求学时代便提供职场经验甚至工作机会,受到欢迎。
但是近年来渐有印象认为,在校成绩比较不佳的学生,才去选择双轨制。这造成恶性循环,父母及教育者必须自问:如果鼓励程度较不佳的学生接受职业教育,是否阻绝了其接受更高等教育的机会?尤其在这个知识经济的时代,仍然停留在传统技艺训练,是否太无竞争力?另外,来自工匠家庭的第二代,传统上多会被鼓励走向工匠之路,但是社会对于接受双轨教育与接受大学教育有不同评价的氛围中,那些可能继承技艺的下一代,便被批评困在「职业僵固」的结构裡,于是,即使在工匠家庭,也希望下一代去读大学。
德文有个词「畏惧降级」(Abstiegsangst)正是在形容这种害怕的心态。
鉴于这些疑虑,今日德国的家长,还是多希望其子弟就读大学,而比较少选择双轨职业教育。